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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74年秋天,那是我當三年大頭兵的最後一年,大概再半年我就可以退伍了,有次請個三天假,和兩個國中同學去太平山翠峰湖露營,怎麼上去有點忘了,只知道到了太平山頂,三人再徒步約167公里的山路到湖畔紮營。


 


第二天早上,我們在湖邊不時看見一部部載滿原木的運材車,從太平山下來,下山開往寒溪(這是一條林道),年輕人好奇,不想從原路回去,於是跟運材車司機商量後,司機同意我們搭他的便車下山。當時我們都沒料到,這段搭運材車的過程,是我們整個太平山之旅的精華。


 


這麼說吧,假設運材車是部12公尺長的卡車(不知真實長度),上面載著砍伐下來的大原木(直徑應該都超過一公尺),原木很長,置放車上,大概又超出車後端約2、3公尺,我和另一個同學分別坐在超出車後端的兩枝原木上,僅僅抓住樹瘤或枝椏,換句話說,我們的底下就是林道;第三個同學雖然也坐在原木上,但身子未超過車後端,司機交代我們抓緊,小心一點就出發了。


 


這條從太平山通往寒溪的林道相當原始、狹窄,遍佈礫石或泥土,林道中間是兩道運材車壓出的深深車轍,兩旁林木蒼翠,只是路邊的樹葉都蓋滿了灰沙,我們坐在原木上,身體隨著卡車在崎嶇的路上升高、下降、右偏、左移,心情興奮又快樂,直到遇見斷崖。


 


因為林道狹窄又彎曲,卡車載著滾長的原木,在某些急轉彎處無法一次通過,否則車輪會跑出路外,需要倒車退後再前進,這一倒退,卡車後車輪雖然還在路邊,但超出車尾2、3公尺的原木尾端已經超出路外,換句話說已經在懸崖上方,我們下方就是深達數十公尺甚至百公尺的深崖,我和另名同學當時有點嚇呆了,兩人對看,心中忐忑,萬一掉下去…


 


那條林道相當長,印象中好像坐了34個小時,這種驚險場面至少也有34次,相當刺激。當運材車出了山中,過了寒溪部落後,卡車走在道路上,車後影像映出近山和村落房子越來越遠,一個同學說,那樣的影像就像是電影片終時,主角搭車離開村落,去都市打拚的畫面,然後畫面中會慢慢打出導演、演員的字幕,搭配著離鄉打拚的音樂,最後再打出【片終】兩字。


 


(附註:講這段話的同學,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,後來他讀到博士,在大學任教,因病在今年6月過世,他的一生就像一場電影,而今想起當年他說的片終,對照他的英年早逝,唏噓不已。)


 


進入市區前,運材車司機好像就叫我們去前座坐,我們與他聊了一下,他說,有時運材車走在溪谷中,水面幾乎或已經淹進駕駛座了(卡車的駕駛座通常都超過一公尺高),甚至司機就坐在水中,但材車還是照走不誤,因為很多卡車把排氣管改裝在車頂,以免拋錨,講得好神,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。不過現在回想,這位司機竟然敢讓我們三人坐在後面的原木上,真是有夠勇氣,感謝他的慷慨。


 


我們好像也談到伐木的種種,細節忘記了,只知道那時對伐木的豪邁有個浪漫的想像,於是在隔年民國75年退伍後,我就打電話到林務局想應徵伐木工人,沒想到對方跟我說已經快要停止伐木了,也不需要伐木工人了。


 


而那條太平山通往寒溪的林道,在停止伐木後很快掩沒在荒草亂石中,再無路徑可循,只剩下當地一些泰雅獵人上山。近年也曾問了一些住在宜蘭的朋友,或許太年輕吧,他們都不知道寒溪曾有一條路可以通往太平山。


 


過了幾年,重新回到學校,好不容易到30歲才勉強畢業,因為嚮往山林生活,一畢業就上山到某個國家公園當解說員,後來有機會跟一名林務局的老員工聊天,對方說,早期有許多伐木工人死於非命,因為砍伐時,根本不知道樹會往哪邊倒,有時不小心被壓扁了,過了好幾天才被發現。不過這段話到底真實性有幾分,實在也難判斷。


 


後來又碰到一名報社攝影記者,無意中聊到,美伊戰爭時,他們報社詢問有無記者願意到伊拉克採訪,沒想到都沒有人要去,當時還算年輕氣盛的我,自以為是的說:「當記者就應該到最需要的地方,戰場就是最好的地方,怎會沒有人去呢?」對一直想要從事伐木工人、礦工的我,實在很難相信,最容易發揮的戰場,怎會沒有記者要去?


 


這樣的疑惑,在多年後結婚、老婆懷孕後,有了解答。


 


婚後第四年,我們搬到台東,有次颱風來襲,在大風雨中,我因工作需要,如果出門算是比較盡責,當時懷孕六、七個月的牛媽,知道我的個性,只要出門一定會往最危險的地方跑,她擔心我的危險,堅持要和我一起出門,我還記得當時她坐在副駕駛座上,大腹便便的綁上安全帶,然後對我說:「走吧。」然後在大風雨中,我車往南開,過了一陣子,想想有點不安,只好跟牛媽說:「我們留在家好了,等風雨小一點。」


 


原來,年輕時浪漫的冒險思想,都只是從個人的角度出發,不曾考慮到身邊愛你的人的想法,當年紀越長,有伴侶、小孩時,冒險的意念會開始受到家人的牽扯,這是工作或自我突破與愛家人的兩難,如何拿捏,端視個人,我也了解,為甚麼美伊戰爭時,沒有記者願意上戰場採訪了,這是無可苛責的,假若我是記者,現在又發生美伊戰爭,我大概也不會想去前線採訪了,除非我回到單身。


 


直到這次八八水災,即使家中沒有電視,對於災情的衝擊沒有影像的怵目驚心,透過報紙,仍得以了解南部災情的慘重,幾位部落格的朋友災害一發生,分別隨著民間救難團體出動南下救災,這樣的熱情讓我看到非常動容,讓我興起「有為者亦若是」的想法,況且,當孩子看到父親幫助災民的熱情,那才是最有力量的教育,於是內心那份激情彷彿又冒了出來,如果我裡面還有一些冒險的因子,那就讓我透過冒險去幫助別人吧,而非只是只關個人的自我追尋之類。


 


雖然自己是個上班族,也不知道能幫時麼忙,今天仍然開始打電話詢問可以加入哪一個救難團體,即使這次幫不了忙,或許下次還有機會。只是有那麼一點沮喪,雖然我也算常在山中、海邊出入,可是自己的登山、水上或其他能力,似乎都不強,想要援助他人,可能還有一段路要走,雖然我不是書生,可是好像也有那麼一點「百無一用」的味道,真氣死我也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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